散发暖光的屋檐和路灯下,雨只是越来越大。
云雾凝成更厚重的水,当它们无法再浮游于天际的时候,便滴落下来,与那些不动的同类们一起,浸入大地,混进污泥。雨声接连不断地拍打着窗户,淹没在古旧店面播放的音乐声中。不知多少个菲利克斯并不认识的交响组曲过后,最后一丝阳光在雨水中熄灭,黑暗和静谧便覆盖了整座城市。
安托妮娅把最后一块甜筒的华夫脆片塞进嘴,然后盯着窗外看。令人尴尬的、潮湿的、冷气一样的沉默在他们之间徘徊了许久许久,久到他面前的那份香草冰淇凌都已经化掉。当然,也可能是菲利克斯自己感到不适。他总受不了沉默,尤其是对面还坐了一个语言功能正常的人的情况下,他讨厌自己总要破坏所谓的氛围与默契,但他没办法阻止自己总要当先开口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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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看什么?”
他问,为了缓和这句话的突兀,又接连着打趣。
“这窗子可真窗子啊。”
黎博利人约莫着半分钟后才转过头。菲利克斯几乎从未见过她现在的这副表情,疲劳,焦虑,忧心忡忡,眉头深锁,泫然欲泣,眼中的光芒飘忽不定。
“还在想拉特兰那件事吗?”他说,努力露出一个微笑,让语气听上去风轻云淡。
“我只是在想。”
安托妮娅幽幽地开口。
“那个被忘记的人,如果他的家人和朋友还在的话,他们现在应该在做什么?和我们一样回归了各自的生活,还是因为突然出现的记忆缺口而失魂落魄?”
明明是和自己几乎完全无关的事情……不过安托妮娅的性格就是如此,他想。话虽不多但情感丰沛,总分出一部分来用不上的同情心给路边随随便便的哪只羽兽或者鳞兽,也总是在事情开始违背常理时最先站出来,尽一切努力让它回归正轨。正是这样无用的同情心使得她成为了自己的朋友,菲利克斯最清楚,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
“哎,说了这么多……这些都只是你的臆测吧,还有什么东西证明那个葬礼的主角真的存在?”
萨卡兹人漫不经心地说,看向一侧摊开的乐理读本。
“我觉得比起因为这些事情而提心吊胆,不如还是先过好自己的日子。读点书什么的转移一下注意力,然后好好生活,或许这才真的是逝者所期望的。”
安慰人的话他倒是从来不缺。菲利克斯几近自嘲般地想。不认识的人的葬礼,不知何处蹦出来的死人,无厘头的、又带有几乎像黑暗笑话一样的色彩的直播间和录像。简直比十个萨卡兹加起来还晦气,而她不知为何却趋之若鹜。他往嘴里塞了一勺半化了的冰淇凌,又冷又腻——如同眼前的这个话题。
“我果然还是放不下,或许是我太多管闲事了。”
黎博利人思虑重重地抱着胳膊靠回椅背上,面色中的焦虑有增无减。
“如果有机会的话……菲利克斯,我真的很想回拉特兰看看。”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意料之外,或者说更加突兀且不合时宜地,萨卡兹人突然一拍桌子,然后大笑起来。
安托妮娅突然抬起头,她似乎被吓到了。
“回拉特兰,当然可以!这主意倒是挺绝妙的。为了一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的葬礼的主人,再抛下工作和学业去一个离莱塔尼亚有个几百公里远的地方。”
他仍不知自己为什么要笑,他今天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可能从早上开始他满脑子都想着工作,或者是考试,他甚至忘记了为什么要答应这个与同学一起出门看音乐剧的允诺。为了所谓的社交形象?为了使自己看上去不至于孤僻到引起怀疑?或许、或许,在莱塔尼亚的生活令他感觉自己久久站立在一个舞台上,没有剧本也没有排演,一切不确定性倒是顺理成章,令人感到滑稽。
“只是可能我不能陪你去了,毕竟我是个不太招那群光圈人喜欢的魔族佬……希望我不会在海关被扭断脖子,或者吃一堆枪子。笑死,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我未免也死得太丢人了!”
“菲利克斯,没必要这么激动。”
似乎许久未见他用这样的语气开一些平日显然避之不及的笑话,黎博利人被吓到了。
“你讨厌拉特兰人对你的态度,可惜这些种族问题真的不是我们能在一天之内就完全抹去的。”
“谁在乎,那打从一开始就不是我关心的。”
菲利克斯干脆利落地打断她的话。
“我当然不在乎什么狗屁拉特兰和他们的律法,那群把炸药当彩带一样泼洒的低能儿……我在乎的是你对这件事的态度。为了一个根本想不起来名字的死人,抛下手头上的一切去追逐一团空气。安托妮娅,我在想,或许你可以现实点?哪怕一点点?”
黎博利人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的语气似乎也比平时要更加冰冷。
“那我更想不通为什么你今天会带我来这里。”,她说。
“我只是想说,越早学会直面自己不想接受的东西,便越早能摆脱它们的困扰。你现在身处在一个与当时大差不差的环境中,甚至买的冰淇凌都和当时是一种口味,不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早点承认这件事与你无关,或者为自己的记忆找个理由开脱,我觉得对你我都好。”
菲利克斯的语气中仍带着笑意,不过好在他觉得他现在确实需要一点幽默感。
“我小时候相当害怕血,哪怕自己磕出一个小伤口都要尖叫半天。于是我的母亲每晚给我讲一些关于卡兹戴尔雇佣兵们的…战斗手段,在我面前展现她法术的幻象,然后逼着着我宰杀动物。不得不说确实还挺有效,我很快就不怎么害怕了。”
“不要再讲了,那听上去简直残忍到令人发指。”
安托妮娅直勾勾地盯着他,用压抑下尖叫一样的口吻感叹。
萨卡兹人相当无所谓地摊了摊手,迎上她的目光。
“很不人道吗?哈哈哈。或许你忘了,我是个萨卡兹,而在大家的刻板印象里,‘萨卡兹人总是要和这种东西打交道’。”
话题在这里戛然而止,或许他们都知道自己不该再说下去了。一提到诸如性别,种族,国籍这样的话题,两个观点并不一致的人便很默契地闭了嘴。或许出于社交的本能,又或许是不想太早让这段友谊迎来终结,更可能两者兼具。
菲利克斯迟钝的感情模块运作了足足三分钟,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对于眼前的当事人来说有些过分。但他已经收拾好了书包,拿出了伞,把没吃完的那半盒冰淇凌丢进了垃圾桶。他对能吃的食物很难产生任何恶心之类的感觉,但这种又冷又腻的玩意除外。甜的,和生羽兽卵黄一样的口感,他不确定自己会想去尝试第二次。
“该走了。雨再下大的话,恐怕伞也不会顶什么用了。”
推开店门的一瞬间,他们看到大雨依旧在冲洗这座城市,地面上已经积起了犹如溪流般的雨水,一切声音都被潮湿的空气吞噬、淹没。菲利克斯撑着伞,安托妮娅则继续阅读那本乐理教材,只是偶尔昏暗的路灯打在书页上时,那些文字才会勉强变得可以辨识。
城市的光点被厚重的气流拖慢,偶尔有下班放学的卡普里尼或者埃拉菲亚撑着伞逆着他们的方向行走,也有几个倒霉蛋用书本或背包盖着头,行迹匆匆。雨点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在两人踩进门禁关口的时候停驻了一阵,然后便伴随着沉默一起行进,直到宿舍门口。
“可能我还是想谢谢你,菲利克斯。我一直想找机会把这段经历和某个人说出来。”
黎博利人踏上两级楼梯,她转过头来。
“没什么好谢的,今晚复习加油,祝你明天考试好运。还有,劝你早点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
“你的语气听上去真的很像个老师。”安托妮娅叹了口气,“还是很不怎么讨人喜欢的那种。”
菲利克斯的半边脸埋在雨伞的阴影里,这样对方就不必看到他的表情。
“那就随他的便吧。”他说。
“讨人喜欢这种事,我从来都不在乎。”
萨卡兹转身离开。这次,是他撑着伞的身影先消失在建筑的拐角处。
他没有听到安托妮娅的脚步声,或许她还在那里站着。至于那张脸上现在会是什么表情?他思考,或许是伤心,或许是失意。不过没关系,反正友谊总要迎来终结,既然对方已经在摇摆不决的话,那不如由自己来提出这个请求。
不过他没想回头,因为他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他也并不想当先回头的那一个。
又越过两个街角,三栋建筑,这次菲利克斯绕了路——将手中的信件递到线人那里。那封信的内容早已被负责情报的接线员与他交代清楚:乌萨斯的某个感染者问题处置机构正打算插手伦蒂尼姆的现状,而必须有人将他们的先锋部队截停。线人有点眼熟,不过他的脸同样遮挡在伞下,菲利克斯没心思去窥探,工作只是工作,那不是工作的一部分。
在废弃的图书馆门口,萨卡兹人驻足沉思了片刻。他总认为自己在情绪方面的认知缺陷使得他与身边的人之间隔了一层几乎不可见的墙,像一层不透明的玻璃一样。长久以来,他始终不想以身为例地去论证世人对萨卡兹的刻板印象——冷漠,残忍,为自由不择手段。但他又难以否定他的本性,这个充满了苦难的民族便是他唯一的容身之所。若不想销蚀那些许久以来积攒起的自尊与自由,那么只能踏步向前,断绝一切偏见,哪怕现在要暂时地为生存而弯折,也只不过是一时的代价而已。
那么继续工作吧,他说服自己,将伞收起,踏进图书馆的门。在莱塔尼亚学不到萨卡兹的历史,好在他已经将一切该记住的都铭记于心。总有一天他们会诉诸战争,重新找回遗失许久的自我,将那次西迁以来断绝的命脉重新连接起来,而萨卡兹人们将在战火中将这个世界重新熔锻,在那之后,我们再也不必栖身在阴影当中。
三份地理坐标,关于它们的简短介绍。由监督者们的多疑,情报站的价值筛选,还有信使的论断所堆积起来的资料。近期经手的信息其实尽是些无足挂齿的小事,或许送出去的那封信还要更加重要一些。一切相辅相成,菲利克斯操作着信号中继器,用抄录下来的密钥解开一段文字——又是关于那个乌萨斯的感染者问题处理机构。他们究竟有多恨源石这种物件?明明那是这片大地的命脉。菲利克斯想,或许总有人不接受时代的发展,而他们会自取灭亡。
总体而言工作还算顺利:痕迹被干脆利落地掩埋,这里几分钟后就会如他刚来时一般,无波无澜。窗外偶尔传来噪声,总体而言像是一座正常运转的城市会发出的噪音。只是萨卡兹信使留意周边环境的习惯仍被保留下来,他用袖子擦过额头上的细汗——这里怎么会这么热?
更加夸张的、不加掩饰的噪音从楼下传来。窗口下仿佛有奇异的光芒涌动。菲利克斯心中警铃大作,他立刻关闭那台信号中继设备,咬了咬牙,抽出法杖将发送情报用的设备销毁——不能留下哪怕一点线索。纸质资料被他撕碎后扔进积水中踩烂,他倒开始庆幸今天下雨,否则按理来说他或许还真的得把这些掺了油墨的木浆制品吞下去。总之,一切齐备后,他才终于敢往窗外望去,他不知该向谁祈祷,但他总归希望他刚才的一番努力并不只满足了他捕风捉影的疑心病。
不知该感到幸运还是不幸,那里确实有人,并且是冲着他来的。
他看到来者黑色的衣摆在火中翻飞,光环耀亮。一个萨科塔人,站在门口,像一尊雕塑,傲慢且毫无畏惧,仿佛只是在等他把他该干的做完,然后走出他的藏身之所,走下楼梯,接受自己的命运。静谧的、危险的赤色火焰仿佛光靠它的热量将声音也一并吞噬,撕扯,化为灰烬,她手中那把剑一样的施术单元上方,流淌的法术客体静静地在雨雾中燃烧。
违逆物理常识的火焰从天花板的房梁上倾泻而下。方才的一切静谧显得像是某种至高存在的仁慈,而现在暂停键被按下两次,一切重新开始播放,它正毫不犹豫地倾吐着自己的愤怒。菲利克斯尝试后退,他引以为傲的塑能法术并不能熄灭火——于是留给他的路剩下两条,在这里被活活烧成灰,或者下楼。火焰烧得他眼睛干痛,热浪吹起这里积累经年的灰尘,他权衡再三,最终还是顺着楼梯,顺着火舌正在逐渐席卷建筑的方向,走向那扇命中注定般的大门。
来者姿态肃穆,却又有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的从容。火焰拂起她的黑发,驯服地绕上那把赤色的剑,却并未点燃她的面庞或者衣物。菲利克斯看到她碧蓝色的、像是碎冰一样锐利且透明的双眼被火映成紫色,萨科塔人的脸与神态确实过于有辨识度,以至于几秒钟后,他才意识到来者的袖标上印着的徽标。
或许出于恐惧,或许出于那些线索接连起后给他带来的震惊之感,他盯着那个并不陌生的图标看了许久,才轻声念出那个感染者问题处理组织的名字,“圣城机构……”。
“那看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
下一秒,那把有着精致的攀花护手的剑直指向菲利克斯的喉咙。火焰仿佛听到了她的号令,从四面八方汇集,像投枪一样狰狞地、咆哮着向萨卡兹人袭来。它们在那个女人身边缓慢地飘舞的姿态实在是过于无害。直到自己的一缕发梢被点燃,焦黑的痕迹攀上脸颊的一侧时,菲利克斯甚至还沉浸在那火不会灼伤任何人的幻想中。
“告诉我线索的去向,‘火石’。”
她的声音渺远,却无比清晰,有力,宛若空谷间疾风的回响。
“否则,我不介意让我的剑染上不义者的尘灰。”
——
狄特里希其实做梦也没想到,有生之年,他竟然会接下这种活计。
萨卡兹人花钱雇了他,要让他把一封信从城市的一端送到另外一端。开出的佣金匪夷所思地高,他虽然不怎么喜欢萨卡兹人,但绝不讨厌钱。所以即使怀疑里面有猫腻,照样毫不犹豫地照做了——撑着伞,等在街边,就像是电影里那些哥伦比亚特工们做的一样。
其实那些在城里最好的高中读书的日子不过像是过眼云烟。他记得许多人把他考上的那所学校称作“贵族学校”——虽然他其实也并没真正意义上地考上。只是他的父母,在当地还算有些影响力的新锐贵族,花了许多钱在那里为他买下了一个坐席。他对那所学校抱有的期待不小,甚至还期盼在那里改掉自己不怎么能读得进去书的臭毛病,只是第一天入学,发现自己的同桌是个萨卡兹,是个可恶的、晦气的魔族佬之后,这一切都开始变味。
第一年在勉勉强强的学业成绩,和一个整天一言不发,脸色如丧考妣的同桌一起度过。狄特里希整日提心吊胆,害怕被他传染上矿石病之类的恶心的毛病,不过总归还是认识了个新朋友,是个鲁珀人,据说家里人在叙拉古整出了一番规模不小的事业。第二年,他揍了他的同桌一拳,发现原来这家伙竟然也会发出惨叫,根本没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但他似乎永远学不会骂人和还手,只会顶着那么一张愤世嫉俗的批脸嘲讽似地放狠话,于是高中的后半段便一直在这种不怎么道德的消遣中度过。不过这又怎么样?该死的,这片大地上没有任何人会去和一个魔族佬讲道德。
只是世事难料。他一边感慨,一边低下头卷起被积水弄湿的裤脚。如果被高中的那个萨卡兹同学知道,他现在家道中落,只得出来打工维生,甚至还收着萨卡兹人的钱给他们做事,恐怕逃不了被狠狠讽刺一顿的命。
工作很顺利——前半段。他从看上去有点莫名其妙眼熟的线人那里接过了信,他想偷偷看一眼线人的脸,不过对方似乎比自己更不耐烦地提前转头走人了。他把信装在背包里,轻车熟路地绕进他平时抄近道的小巷。红发的卡普里尼人干脆收起了伞,哼着歌,愉快地在城市里的雨幕中用散步一样的速度穿行。
果然这群魔族佬脑子多少有点毛病,花这么多冤枉钱,雇人执行一个如此简单的任务。狄特里希一边抹开沾到手上的雨水,一边这样想。离规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他打算慢慢溜达到线人那里,甚至还想绕个路,毕竟今天除了雨稍大了点,路上没什么行人,空气也还算清新。
“喂,你。”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卡普里尼人的注意。他发出不耐烦的疑惑的声音,然后抬起头。声源来自面前全副武装的…该说是警察,还是军人?两个身穿制服,戴头盔,手执类似于拉特兰铳的家伙截断了小巷并不宽阔的道路,其中一个推着狄特里希的肩,毫不手软地将他按在了墙上。
“跟踪到目标,坐标已确定。”头盔人和手中的通讯中端汇报。“如何处理?”
“你们按着我干啥?”狄特里希颇有底气地大吼道。“我就是个路过的良民,我有证据证明自己既不是感染者也不是巫王残党!”
他试图挣扎,但发现这些可恶的头盔人的臂铠上都装配了类似于外骨骼的装置,力气大到远超常人范畴,只有手能勉强动一动。按着他的那一位机械性地转过了头,隔着头盔打量他的脸,冷静,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放轻松,先生。”头盔人说,“我们来处理一点小小的问题,拿走一些本不该属于你的东西。”
“他妈的……”狄特里希低声咒骂。“你们究竟是谁?”
按着他的人把头转向拿着通讯器的那位,两个头盔人对暗号似地点了一下头。
“‘圣城机构’,你可以这么称呼我们。我们是处理感染者暴动问题的专家。”
“我都说了我他妈不是感染者,也没偷你们的东西……所以到底怎么了,能不能把我放开?”他问,又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胳膊,被戴头盔的人按得更紧。余光之中,他看到方才拿着通讯器的那位捡起了他的包,似乎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操,该死,卡普里尼人在心中暗暗咒骂。他们会不会是冲着那封信来的?如果这个叫他们摸走了,那么自己这个月的饭钱和房租可都要打水漂。
“一封信,先生,我们在找一封信。你或许知道些——”
他偷偷地把手伸向口袋,摸向他的那把短笛外形的施术单元。确认握紧了法杖的柄之后,他猛地使出全身力气,将按着自己的这个可恶的头盔佬撞开。对面发出了一声惊呼,似乎准备去操作铳械。狄特里希暗自窃喜,这时果然还是自己的法术更快一筹——他吟诵起咒语,弥漫开来的旋律化为纯粹的能量冲击,乐声震碎了石砖地面,紧接着在墙壁之间回弹。那两个头盔佬显然没见识过正儿八经的莱塔尼亚法术,慌乱不已,其中一个的头盔上似乎还出现了裂纹。
“汇报情况,我是LT0012号,汇报情况,敌方密探使用了法术——请求支援!”
报告声和咒骂声中,碎石和灰尘扑簌簌地从头顶落下来,地面上的裂痕如液体一样涌动着。狄特里希快速撤出了法术的影响区域,夺过自己的包,紧接着朝城市的另一端夺路而逃。只是背后传来铳械上膛和射击的声音,子弹打在石砖墙上,又溅起一片微弱的火花。他心中大呼不妙,绕过两个路口,随手推开了巷子里的一扇门,然后躲进去,反锁,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他慌乱地卡上了门闩,然后环视周围。
这里只有一片唐突的死寂,和黑暗——陈设类似于下了班的酒吧,这片大地上最瘆人的地方。光源来自桌子的另外一边,有着略为诡异的抖动幅度和范围,就仿佛……它是活着的一样。
几乎要被吓破胆的狄特里希机械地转过头去,试图寻找那个光源来自于何处。还好,那并不是想象中的怪物,或者幽灵,只是一盏孤独的射灯在照着一个在喝闷酒的女性萨科塔。此刻,她意识到了狄特里希的存在,放下杯子,玻璃与大理石台面叩出一声悦耳的嗡鸣。
“亲爱的先生,如你所见,我们已经下班快一个小时了。”
她转过头来,从袖子里抽出法杖,露出一个令人汗毛倒竖的微笑。
“如果来找麻烦,请放心——我会替老板用这个狠狠收拾你一顿的。”
外面的铳声逐渐接近,撞门闩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的同伙?”她不紧不慢地问。
狄特里希甚至没空为自己的倒霉哀叹。他丢了法杖,举起双手,示意投降——这样至少能保住条命,或许也挺不错的。
“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想来偷您的东西,我只是无路可走。外面那些人正在追杀我——”
“他们是谁,你知道吗?”
萨科塔人的目光转向门,又转向狄特里希的的脸。她似乎从容不迫,对近在眉睫的危机毫无惧色,以至于一举一动都既体面且悠然,连微笑都毫无瑕疵。
“他们自称圣城机构……一个处理感染者暴动问题的专家。”狄特里希自暴自弃地回答。他觉得这个萨科塔人大概没办法和两个手持铳械的专业人员打成平手,况且,她根本没必要为了自己,与这些来路不明的家伙们为敌。
只是萨科塔的脸色变了。
几乎在一瞬间,她立刻丢掉了那副从容不迫的气势。听到那个组织的名字,她紧紧皱起眉头,抓着法杖的指节泛白,几乎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如果狄特里希没看错的话。她从高脚凳上轻盈地跃下,把吉他箱扔在一边,紧盯着大门犹如盯着猎物的菲林兽亲,仿佛随时准备出手把他们撕得粉碎一样。
“你,闯入者。”
她向卡普里尼人的方向投去一个目光,指向酒吧走廊的另一端。
“从侧门滚出去,不要妨碍我。”
恭敬不如从命的狄特里希忙不迭地向着那个方向跑过去。余光之中,他看到那个萨科塔少女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大门,法术奇异而尖锐的光芒照亮了街区的狭隙,几声或许是拉特兰语的粗口,求饶和尖叫声远远传进他的耳朵。但愿她没事,狄特里希暗暗地想。他不再懈怠,一边跑向城市的另一侧,一边拼命警惕周边的环境,见到戴着头盔的人便掉头就走。
幸运的是,再没有追兵跟上来。
九点左右,另一个线人从他手中接过那封信,照例地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城市重归寂静,雨声吞没一切,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或许以后接下这种任务之前,得仔细权衡一下它的危险性是否值得。狄特里希想。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咒骂着给他分配了这桩苦差事的魔族佬,数着口袋里的源石锭。